黃小麗在說謊。
為什麼？
陳醉看着面前痛哭崩潰的女孩，問出這個問題。
「我害怕，我怕我媽媽的死是我造成的！」黃小麗眼淚直流，瘦小的身體不停的哆嗦着，明明身處溫暖的室內，她卻感覺像是墜入冰窖般渾身寒冷。
「如果我知道，我絕對不會和她賭氣，也不會和她吵架，更不會把她關在家裡！」
「我錯了，我真的錯了！」
「那天發生了什麼？」陳醉貼心的遞過去熱水紙巾，語調溫柔，「慢慢說。」
黃小麗悲痛到連接紙杯的動作都綿軟無力，眼眶紅紅，哽咽着搖頭，「20號那天中午，我媽媽叫我回家吃飯，特別高興的告訴我她在超市搶到了特價菜。」
「我回家發現那些菜已經變質了，長了黑斑還黏膩膩帶着酸味，我媽還在喋喋不休說晚上還有更便宜的菜，我實在沒忍住說了我媽幾句。」
「話趕話的，我媽指責我不會過日子，說了大一堆不好的話。」
「當時我實在是太生氣了，情緒上頭，不想讓她再出門、不想讓她晚上出去買特價菜，就…….跑出去的時候，就把大門鎖上了……」
她怎麼也想不到，她的舉動卻間接害死了她媽媽。
她的話完全在意料之中，陳醉和李代對視一眼，繼續問道，「你跑出去的時候大概是幾點？」
吸吸鼻子，黃小麗回憶着，「兩點多。」
「你們中午吃的菜是什麼？」
「涼拌西紅柿和清炒小白菜。」
現場的嘔吐物里確實有這兩樣。
手摸摸下巴，陳醉沒頭沒腦的問了句，「沒有葷腥嗎？」
黃小麗被問得一愣，搖搖頭，「我最近在減肥，家裡幾乎不吃肉。」
李代也像是被傳染了，繼續問道，「那餅乾呢？」
「我和媽媽都不愛吃餅乾，家裡沒有。」
目光緊盯着她的表情，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，陳醉見她沒有說謊的跡象，眸中閃過光亮，「為什麼連續幾天沒有回家？」
拳頭握緊又鬆開，重複幾次後，黃小麗嘆息着，說出隱藏在心底的真實想法，「我太生氣了，那個家只讓我覺得壓抑！」
情緒猶如開閘的洪水般滔滔不絕，「我媽媽一個人把我帶大，強勢慣了，哪怕我對她好，她也根本不聽我的話。」
「她好幾次因為吃特價菜進過醫院，我心疼她啊！」
「我不希望她頂着大太陽排隊幾個小時買便宜菜，我也不希望她身體出問題，我給了她很多錢說過無數次，可她始終那麼固執！」
她的本意，只是想通過不回家告訴媽媽，她真的生氣了。
她以為，媽媽在家裡不會出事。
可是……
她沒有想到，僅僅是她的意氣用事，害她沒有了媽媽。
「你媽媽很堅強，」清潤的男聲響起，話語中寫滿認真，「她是愛你的。」
李代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，殷紅色的唇抿着，大手握着中性筆久久不動，最終在潔白紙張上留下黑色墨點。
敏銳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，陳醉下意識伸出手。
她還記得，李桃桃在六歲時和阿姨突然搬走。
五年後，他再出現時，卻成了被拋棄的小孩。
他的媽媽……
手懸在空中，指尖微微蜷縮，猶豫再三，還是緩緩收回。
「是啊，她愛我，」黃小麗眼眶通紅，極為勉強的勾起一抹苦笑，拳頭握緊開始敲打胸口，「我錯了！我錯了！」
天知道她在接到公安局認屍電話時，感覺整個世界都灰暗了。
她多麼希望，她只是接到了一通詐騙電話。
陳醉連忙上前制止她傷害自己的動作，抱住她的肩膀，聽到她充滿悔恨自責的聲音，「我忘了我媽過了太多苦日子，她節儉慣了啊。」
「她也心疼我，她想為我省錢……」
「都是我的錯，是我害死了她！」
抓住她的衣角，黃小麗像是揪住了救命稻草，眼裡閃爍晶瑩，乞求審判的信徒模樣，「是不是如果我沒有鎖門，媽媽就能活下去了？」
陳醉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。
只抱住她，輕輕撫摸後背安撫這個失去了媽媽的小女孩。
*
夕陽低垂，金黃色的光芒灑在大地上。
黃小麗牽着小金毛離開的背影逐漸變成小黑點，女孩瞬間蒼老了十幾歲，肩膀耷拉着，眼睛裏也沒有了光。
「那小金毛很認主嘛，都不蔫了吧唧了。」張浩然的口音也被傳染，帶着些大碴子味。
「它挺闖蕩的啊，」陳醉單手扶額無奈笑着，表情動作極度神似某位奈奈兒，「把警犬的糧都炫完了，給人家汪汪憋屈死了，窩在訓導員懷裡哼哼唧唧掉小珍珠。」
警犬：警察的吃的你也搶？太狗了！
張浩然抽抽嘴角，「不是，它剛來的時候可是很虛弱的！」
陳醉凈說大實話，「那是餓的。」
張浩然：「……」
「你就這麼把她放走了？」李代習慣性站在她旁邊，動作格外順溜自覺。
「黃小麗沒有殺人動機，也沒有作案時間，」陳醉面對夕陽，任由溫暖照耀，「她案發當日下午兩點離開現場後，回到工作單位再也沒有離開過。」
「這點小區監控可以證明，她的同事也是人證。」
「哦，對了，繼續深挖黃小麗的社會關係，讓老方屍檢的時候，順手再做個毒物檢測。」
「我們要儘快破案嘍！」
李代挑眉，目光含笑，「是因為你的四十八小時flag？小狗？」
「來，嘬嘬嘬。」
陳醉眼裡的光變成殺意，涼颼颼的盯着他，作為東北虎妞，直接上腳踹，一副「人艱不拆」的急眼小表情。
過了兩秒，冷酷破功，雙手背到身後，脊背挺直，靈動大眼睛裏泛起溫柔堅定。
他們身後，警局場地**的五星紅旗高高揚起，隨風飄蕩。
為什麼要破案呢？
她不想讓一個女孩，下半生都活在間接害死親生母親的夢魘中。
黃小麗真的有錯嗎？
陳醉不知道。
知道真相，黃小麗會釋懷嗎？
陳醉知道，不會。
這些話，陳醉沒有說。
「黃霞很愛黃小麗，」視線看向身旁，男人的身影挺拔高大，不再是記憶中的單薄模樣，陳醉的聲音放輕，意有所指的，「也會有人愛你，桃桃。」
李代垂在身側的拳頭驟然鬆開。
「叮咚~」
信息提示音響起，手機屏幕上出現兩條新消息。
【老方：來法醫室一趟。】
【老方：死因確認，系百草枯中毒引起的窒息死亡。】
